2022年鎂光燈焦點的卡達世足賽開打前,杜哈正在加緊腳步,趕建一幢幢新穎建物。不過早在十年前,大師級的建築師貝聿銘便已為這座城市設計了難以超越的卡達伊斯蘭美術館,以動人的空間魅力,體現雋永的建築境界。
「杜哈」不若鄰近的「杜拜」來得鋒頭盡出,樣樣爭搶世界第一。近年力圖藉文化、經濟、商貿等軟實力登上國際舞台,像是卡達航空不但連年擊敗杜拜的阿聯酋航空,甚至力壓有口皆碑的新航,躋身全球最佳飛航團隊;拿下2022年底的世界盃足球賽舉辦權後,也讓它躍身亞洲第三、全球首度的伊斯蘭主辦國,在在展現它躋身國際舞台的雄心。
鎂光燈聚焦的杜哈雖然身為首善之都,但大型文化建設還不多。不過這樣的現象正在改變,除了幾座博物館、美術館即將開幕,另外國際級建築師作品也開始進駐。
回溯起來,2008年落成的卡達伊斯蘭藝術館(Museum of Islamic Art),當屬這股文化建設熱潮的里程碑,不但改寫杜哈天際線,也為卡達的雄心,畫下一個讓全球矚目的驚嘆號。
曾為台灣地區設計出東海大學路思義教堂,並以羅浮宮玻璃金字塔、華盛頓特區國家美術館東廂、京都近郊美秀博物館等作品聞名的華裔建築師貝聿銘,曾經贏得1983年普立茲克建築獎、1979年美國建築師學會金獎、2010年英國皇家建築師學會金獎等肯定,幾乎拿下所有建築界最高榮譽。
本來已經退隱的貝聿銘,卻被卡達執政的Al-Thani皇室家族說動,設計出這座極致完美的建築,落成時他已經高齡91歲。是什麼因素,吸引了身經百戰的建築大師重出茅蘆,再度奮力一搏?答案是,他能在這裡蓋出一幢宛如藝術品一般的經典之作。
從旅行之中 擷取伊斯蘭建築精華
貝聿銘曾經回顧,他生涯最困難的挑戰,就是設計卡達伊斯蘭美術館!如何找出好幾世紀以來積累的伊斯蘭建築精華,將之以現代主義手法重現在一座嶄新美術館,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伊斯蘭是我不了解的宗教,」他在訪談中承認,「因此我開始研究穆罕默德的生平,到埃及與突尼西亞等地旅行,逐漸對堡壘等帶有防禦功能的建築感到興趣。」
為了設計,貝聿銘花費半年時間走訪各地伊斯蘭建築,包括西班牙哥多華(Córdoba)的大清真寺(Grand Mosque)、印度蒙兀兒王國時期的首都法泰赫普爾西克里(Fatehpur Sikri)、敘利亞大馬士革的奧米亞大清真寺(Umayyad Great Mosque)、突尼西亞蘇塞(Sousse)以及莫納斯提爾(Monastir)的防禦堡壘……等。
他在觀察中發現,氣候及文化,對各地衍生的伊斯蘭建築形式影響至深,但他還沒找到那真正貫穿在伊斯蘭建築精神層面的本質。
直到他走訪建於九世紀的埃及開羅伊本.圖倫清真寺(Mosque of Ahmad Ibn Tulun),看到了淨身流泉,在那純然屬於立體幾何的節制中,見證到建築在光影之間活了過來。他當下明白這種抽象的幾何元素,就是伊斯蘭建築的精髓。
「我認為不論是伊斯蘭文明或文藝復興,幾何都是要角;但是如果幾何得太明顯,我就失敗了。」於是他以碉堡形體為本,貫穿幾何精神,在杜哈灣設計出這幢五層樓高的拱頂建築。
在他眼中,堡壘形式是最簡約有效的防禦工事,足夠強韌可以抵擋攻擊,能在沙漠貧瘠的環境中生存下來,而且非常堅實簡約,沒有多餘累贅,正是他想要的簡約。
貝聿銘的使命,就是在現代當中,融入傳統尊崇的價值,重新展現伊斯蘭文化的精髓。如此純粹的建築,凝縮了貝聿銘行旅伊斯蘭世界的觀察與心得。於是他為這幢封刀之作定調:「這幢美術館該是一座標的,而且應該被視為一件雕塑作品。」
築人工島 確保建築的純粹
貝聿銘的超級任務,在於打造一座完美的美術館,為卡達創造具有份量的文化地標,產生影響力,成為區域文化重鎮,並讓世界重新認識伊斯蘭文化內涵,開拓外界對伊斯蘭世界的想像。
原本,卡達皇室提議他將新作品蓋在高樓櫛比鱗次的濱海大道(Corniche)上,但被貝聿銘拒絕了。
「我對未來感到擔憂,因為就算是精美作品,也可能被其他事物掩蓋或摧毀。」於是他向酋國埃米爾、也是美術館董事會主席Sheikh Hamad bin Khalifa al-Thani提議,不如填海造陸,把新建築蓋在獨立人工島上,才不會被後來興起的摩天大廈淹沒。
這個建議事後證明十分具有遠見,遺世獨立的杜哈伊斯蘭美術館,在視線毫無遮蔽的狀況下才能展現完美純粹。除了展館旁側64公頃的公園綠地延伸出堤防屏障著美術館,宜人的濱海水岸也為杜哈居民與遊客提供另一處散心踏青的好去處。
精心佈局 每個角落都有細節
從各個方向仔細觀察這幢建築,每一個角度都可以發現它的精心佈局。主建築西側,有兩座一百呎高的燈柱,標示美術館碼頭所在,為海上抵達的貴客創造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入場經驗。
至於主建築東側,則是圖書閱覽室、研討室,以及文物修復保藏等社教功能側翼,以中庭流泉水池與主館相接。整個主樓的焦點,則是往上退縮的立方體拱頂,外觀像是幾何積木的堆疊,內部則是多角格狀與圓拱綜合體;這個拱頂細細擋下炙烈陽光,讓館內的空間化為光影的遊戲場。
無論館內館外,都採用上選建材,除了來自法國的乳白色石灰岩、美國的花崗岩、德國製造的不鏽鋼材,還有卡達自產的混凝土。
而除了陽光帶來的光影,靜靜流動的「水」,亦是這座美術館引人入勝的重要元素。除了四面環海,只以橋道與外界通聯;美術館左右側,都設有流泉中庭;而館內中庭,還有一座披上現代風格的阿拉伯流泉,對此貝聿銘解釋,「我並非選擇了這個地點,而是去造就它,這點很吸引我,我從來沒有機會好好處理水這個元素,因此我將之發揮到極致。」
精美中庭 展現對稱與和諧
走近這座美術館,你會發現「對稱」與「和諧」,是貫穿空間的精神,讓人體會幾近完美的視覺饗宴。拱頂之下的中庭,除了樓板以黑褐兩色石材鋪成搶眼圖案,氣勢宏偉的迴旋樓梯亦是視覺焦點。最顯著的,就是垂懸其上的金屬吊燈。光線從金屬環架的幾何圖形孔洞漫溢而出,形成柔和照明;化約至極簡的環狀結構,取代了常見的璀璨水晶吊燈,卻一樣耀眼奪目。
放眼望去,坐北朝南的美術館,北面以貫穿五個樓層的巨大玻璃帷幕向外舒放,展現杜哈灣錯落有致的高樓天際線全景,為如同堡壘一般堅實的美術館,帶來更多通透明亮。
室內與展場設計,則交給法國巴黎Jean-Michel Wilmotte設計公司操刀,展廳為保護文物,也為營造靜謐觀賞環境,採用深灰色斑岩及經過特殊處理的巴西蕾絲木,隱隱透出金屬亮澤,與館內淺色石材互相映襯。至於展示架、展示櫃、燈光投射,乃至室內長椅等坐具,全部特別量身訂製,以與貝聿銘營造的整體環境完美融合。
從和諧之中 創造建築的秩序
對細節的講究,完美灌注到每一個角落,從地板到拱頂,從室內家具到樓梯扶手,目光所及每一處,都讓人體驗到和諧與均衡的美感。
在卡達伊斯蘭美術館,貝聿銘將歷史視為流暢的延續,從古代到現代,穿越了國境與文化的界線,表現出建築簡約的現代性,同時也看得到伊斯蘭文明的傳承與精髓。他將古與今、現代與傳統、建築的理性與感性,甚至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做了完美的串接。
不少當代建築師會在作品中加入文化衝突,呈現現代社會裡政治、經濟力量的拉扯,但是經典派的貝聿銘,考量的是如何在設計中融入「和諧」。
和諧的力量,在於能夠產生療癒的功效,就如同所有偉大的藝術,將互相牴觸的價值融合,讓衝突消彌於無形,就像這座美術館的理想一樣。